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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与 情
小时候,荔枝园的大人经常这样逗趣问我:“你姓陈还是姓潘?”意思是指姓陈的我,一直生活在荔枝园,得改跟舅舅姓潘了。
舅舅
外婆年轻守寡,育有二女二儿,我妈妈是长女,一个阿姨,两个舅舅。两个舅舅只比我年长十来岁,感觉就像我的两个亲哥哥,只要他们开心,就会将我轮翻举起,放下,再举起,就象举重一样,逗得我咯咯大笑。外婆说,两个舅舅都特别讨厌读书,好不容易送他们去上学,转眼就鸡飞狗走逃跑了,宁愿满田满野追打小鸟青蛙,后来,干脆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开工挣工分。
可是,长大后的舅舅一点不显粗鲁,反而表现出难得的书卷味。二舅特喜欢写字,每天收工回来,总爱坐在神台边的长椅上埋头练字,日久工夫深,他的字写得很有功力,字体比读了好多书的人还要漂亮;四舅则爱好吹笛子,最难忘他吹笛子时的专注神情,加上俊朗的外表,我常常想他肯定迷倒不少漂亮女孩,他那支心爱的笛子,年复一年,被摩擦得光亮亮的,划出一道道痕迹来。
二公和二婆
二公和二婆是外婆的大伯和婶婶,跟着小儿子住在外婆家不远处,情深的一对老人家。
记忆之中,二公总是穿一件灰黑色唐装衫,精瘦,爱喝点酒,酒杯小小的,比现在喝功夫茶的杯子还要小一圈,配一个小小的酒壶,慢条斯理地倒满一杯子酒,再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喝,让看着他喝酒的人也能感觉出酒的滋味。二婆呢,也是瘦瘦的,腰有点驼,脑后长着一条细细的“三手辫”,长长的弯弯的,用一点红色的绳子扎成小尾巴。
年轻守寡的外婆,能够艰辛拉扯养大一大一小四个孩子,其实真的少不了二公二婆一家的帮扶与疼爱,这是我至今仍常常听外婆和妈妈提及的,言语间满是对二公二婆的感恩怀念之情。
其实,二公和二婆一家过得并不容易,他们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生活过最艰难的时候,为免全家挨饿遭殃,他们忍痛将其中一个当时才四五岁的儿子卖给增城一个无儿无女的人家,妈妈告诉我,那天天蒙蒙亮,二公背着儿子,在送去太平渡口的路上,边走边教导伏在自己背上的儿子记住自己家乡的名字,记住父母的名字,记住兄弟姐妹的名字。。。。。二公心怀一丝希冀,期望这个孩子生生性性,长大后能够寻找回来。
大约三十年后,奇迹真的出现了。这个孩子在增城长大了,成家了,赡养养父养母为两老送终后,他凭着脑海里亲生父亲背上的叮咛,辗转曲折,竟然真的寻找回来了,认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听妈妈讲的关于二公二婆的故事。还有一个故事,也是与他们夫妻二人有关的。妈妈说,二公二婆结婚当天,才第一次见面,三朝回娘家,然后等到一个不知什么节日,才第二次来到夫家。第二天早上,突然传言日本鬼子来了,村子里的人吓得鸡飞狗走,二公一大早出门办事去了,留下二婆一个人在家,听闻鬼子来了,二婆马上跑出村去,跑啊跑啊,不知跑到什么地方,迷路了,见到一个男人,上前问路,那男人说我来带路,跟我走,然后走啊走啊,又走回夫家去了,原来,那男人就是二公!
一个结婚一段时间还认不出自己男人的女人,就这样跟着他生活了几十年,不离不弃,实属缘分。那年,二婆突然病了,很严重,到佛山住院了,几家人都很担心很担心,都以为她熬不过这个关口了,甚至打算为她张罗后事。二公也特别紧张,那天晚上,独个儿吃饭,他惯例喝了点酒,然后到大儿子家中去打听老伴的病情。第二天,家里人发觉本应早早去饮茶的二公迟迟未见起床,掀开他的被子,才发现,这个八十多的老人家,已经在梦中安详去世了。
二公出其不意走了,二婆的病却奇迹地好了,再活了好几年——同样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种缘分啊。
表兄哥
表兄哥是二公二婆最大的孙子,因为跟我两个舅舅年龄相仿,所以,经常聚到外婆家来玩,玩收音机听香港电台,玩私货局,玩篮球,玩撒网捕鱼,享受着无穷无尽的自由和乐趣。表兄哥身上有两样东西令我自小非常敬佩他,一是他爱读书,他是那个年代难得的高中毕业生,二是他的勇敢,高中刚毕业,他不顾家人强烈反对,执意报名参军,那时,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勇敢的人。
表兄哥有一个表兄哥,是一名越战退伍军人,大约是80年左右退伍吧,他经常来表兄哥家里玩和住,然后总被周围的人拉他讲越南打仗的故事,滔滔不绝,像个英雄,我呢,每次都靠在最近处,听得入了迷,重复再重复,百听不厌。接近三十年后的某一晚,我受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参加一个朋友亲戚的送兵晚宴,一个五十来岁的陌生男人捧着水杯走了过来,故作熟捻地强要我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喝了一杯,再来一杯,不准推搪,他吆喝道,你不喝也可以,叫阿忠阿其来喝!能够叫出我两个舅舅名字的,看来确实认识我啊!看着他一脸坏笑,我一脸惘然,旁人提示说他是越战兵,啊,表兄哥的表兄哥!我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儿时的一切太深刻了,那些精彩的越南打仗故事,那些当年自由、快乐、勇敢的人,深深的印在我心里呢,即使那时,我才仅仅十岁。
小伙伴
外婆村子里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小伙伴,其中六七个跟我同年级读书,有男有女,我们一起上学放学玩耍,游水嬉戏满田疯跑。那时候,老师要求我们组织学习小组,晚上集中学习,当班长的我,在小伙伴乃至他们的家长当中,是很受欢迎的,因为由我来当学习小组组长,可以带领小伙伴复习功课,可以给他们一点督促。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找个借口,背上书包,飞出门口,串家串户叫上小伙伴,商量着聚集到其中一人的家中,点着煤油灯,集体掏出书本,像模像样一齐读啊读,未完成作业的督促完成,然后一二三收拾书包,又一起飞出门口,疯跑去了。
最好玩的是夏天的晚上捉萤火虫,没有灯光,萤火虫在黑夜中显得特别亮,特别好玩,我们追啊跳啊扑啊,将满身臭汗收获的战利品一只一只塞进一个玻璃瓶子里,然后团团围住,欣赏着萤火虫身上发出的光亮,雀跃欢腾。
哑婆和周心
哑婆和周心是荔枝园很特别的两个人,她们都结了婚,有丈夫,但是,都未能生儿育女。
哑婆长得个子小小,看起来样子蛮精灵的,可惜天生聋哑,跟人沟通的时候,就只有打手势,咿咿呀呀的,我们一大群小孩子最喜欢跟在她后面,学着她咿咿呀呀打手势,故意气她,而她却从来不生气,被我们缠久了,干脆跑回家里不出来,待那个很疼她的老公回来,见到我们又在干扰他老婆,就会把我们追赶得魂飞魄散。
周心的样子跟哑婆不同,体形超大超胖,脑袋也不灵光,很笨钝的一个人。因为笨,所以,她在村里的工作是负责放牛,天天看见她把牛带到几乎同一个地方去,然后自己一动不动或站着,或坐在泥地上,也不管牛到底吃到草没有。放学的时候,路过,我们一大群小孩就会捡起地上的小泥块,扔她和牛,把她气哭。
直到某一天,妈妈告诉我,周心的老公突然半夜死了,她笨得不懂去喊人,就一个人坐在老公身边,守了一夜,哭得很伤心。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敢参与欺负这个可怜的人了。
村里的人,合力帮她打理了老公的后事,后来,为她加入了五保户,终老。
某一天,八十多岁的外婆问我:“你有三十岁吗?”望着眼前这个呵护着我长大的慈祥老人家,儿时的快乐与依恋再次闪现,今天的荔枝园,物换景移人老去,不变的是那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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